原本林亦扬打算去的新华社就在华盛顿,工作后也能分心照顾球室。可这周林亦扬又收到了杜克的offer,杜克不在DC这里,万一林亦扬想读博,球室势必要多请一个人帮忙。

不过看林亦扬今晚的状态,孙洲放弃了,决定明天聊。

孙洲走前,最后交代了句球室的事:“还有最后一句,你听着,不用说话。他们今天已经走了,一起去的纽约。”

林亦扬从来不去赛场,不看比赛,这个习惯大家都知道。

所以孙洲就是告诉他一声,球室参加公开赛的人已经动身了。

林亦扬比了个OK的手势,向外挥了挥手。

意思是:赶紧回家伺候你老婆去。

他送走孙洲,把球室和电梯门之间的铁门拉上,挂了锁。

打开冰箱,他把蔬菜沙拉拿出来,倒在盘子里,水果也都倒上,洗干净一个叉子,在柜台里边坐着,慢慢吃着。吃了两口,觉得热,又把外套脱了。

一声提示音,是微信。

手机在外套口袋里,他拽着衣袖拉到面前,掏出手机。

Red Fish:训练结束了~

Red Fish:我发现,昨天和今天上午看你演练完,特别有用。我现在再看这些本地选手的比赛资料,好像更能懂了。他们的思路。

Lin:有用就好。

Red Fish:林同学,你怎么在微信里,和面对面差别这么大?

林亦扬笑了。

慢慢地打字回她。

Lin:有吗?

Red Fish:当然有,如果我把微信聊天记录给外人看,肯定认为是我追你。

Lin:是吗?

Red Fish:你在忙?打字这么少?

只是惯性使然,他对聊天工具确实不太感冒。

Lin:我在球室,就我自己。

Red Fish:我回房间了,也就我自己。

Lin:视频?

Red Fish:嗯。

林亦扬知道微信能视频,看室友用过,不过第一次操作,还是找了几秒。终于成功发送了视频邀请,等待音响了一声,那边就接通了。

不过,信号不好,就听着殷果一直在问:“看得见我吗?信号是不是不好?”

画面里漆黑一片。

挂断了。

很快,殷果又发了邀请过来。

这次他才想起来,没有接通球室的wifi,果然信号好了。

***

殷果特地开了台灯,这个光线好看,黄色的,还不刺眼,能修饰五官。

她的手机壳上,有个能立在桌上的金属搭扣,于是,手机很稳妥地架在了书桌上。等摆好了,才看到视频里边是球室的吧台。

能听到哗哗的水声,没看见林亦扬。

“你在干嘛?”她趴在桌上,盯着画面问。

突然,视频又被切断了。

信号这么差?

***

林亦扬本来是在洗杯子,想边和她聊,边收拾吧台,把该干的活都干完,能早点回家。

可等到殷果开口问了,警觉自己的嗓子又报废了,不想让她知道了心里难受,只好把刚连接的画面又切掉了。

手都没来得及擦,屏幕上全是水滴。

Red Fish:你们球室信号这么差,没客人投诉吗?

林亦扬找到擦手巾,把手抹干。

Lin:一般人不敢,老板脾气不好。

林亦扬拿上手机,把擦球桌的抹布拿上,和殷果聊着,逗着贫,在一个个擦台子。等到十几个台球桌都擦干净了,再把球杆架上的球杆都一个个码放好。

然后找到一个黑色的纸盒子,把散落在各处的巧粉都收了。

最后,一盏盏灯关了。

在球室的东北角有个休息角落,扔着几个旧沙发,还有电视机和DVD机,有个简易床,平时孙洲不想回家,或是和老婆吵架了,就睡这儿。

林亦扬浑身乏力,躺上去,想着今晚睡这个算了。

要不然回公寓路途遥远,也麻烦。

在一片漆黑里,只有手机屏幕这的光源。

Red Fish:你这么晚还在球室,回家要很晚了吧?

Lin:不回去。

Red Fish:在球室睡?有床吗?

Lin:有。

Red Fish:其实我心疼你,坐车送我过来再回去了。

林亦扬将一只手臂倒背到头后,头枕着左手。

Lin:是心疼?还是想我了?

Red Fish:……都有。

Red Fish:对了,你把纹身给我拍一张照片,我想做手机屏保。

他起了逗她的心思。

Lin:要上面,还是下面?

Red Fish:……流氓。

Lin:?

Red Fish:不要了。

林亦扬笑着翻身起来,找壁灯,揿亮。

他对比对着右臂,拍了张,刚要发送,看到她又问了一句。

Red Fish:对了,比赛的时间表下来了。我一会儿发你一张截图,你看看能不能赶上,我研究了半天,小组赛你可能赶不上了。祈祷,我能杀入四分之一决赛,在周六。

Red Fish:周六,你应该会空了。

Red Fish:0.0人呢。

殷果很想他能看一场比赛,尤其这是她第一次职业赛,意义不同。

他读得出来。

从早上他就为了这个心绪不宁。那些过去像是陈年的茶叶,早晒干了,封存了,眼下却像被人倒入玻璃杯,浇上滚烫的水,把那些点滴过往都渐渐泡开了……

林亦扬摸着黑,在架子上找了一根新买的球杆,捡了最近的球桌。

光源远远的,照到球桌这里,球在桌上,一面有色彩,一面是是黑色阴影……他想瞄准,可瞄了半天都没有击出一杆。

耳边,

有人在说,老六,你服个软,是你错就认错。

有人在说,六哥,求你了。

有人砸了茶杯,茶水全泼到了地上,劣质的水泥地,水都的被吸干了。

留下了一地湿漉漉的茶叶。

……

那年,他也是穿着牛仔裤的少年,只是不是这么好的牌子,是从江杨衣柜里的淘出来的;也是运动鞋,不过只有一双,一双穿一年,脏了刷干净,趿拉着拖鞋去上学;那年他哪里知道什么是Saint Laurent,只知道街道叫Street,还总拼错,英语烂得连升学都有困难。

那年,他在东新城的那间房间门口,发了个誓:不会再回来这个门,也绝不再进赛场。

这一句话,没人听到,他是说给自己听的,也践行了十几年。

可谁都不知道,他那天出门,蹲在东新城门外就哭了。

林亦扬的视线落在想要击落的那个黑球上,缓缓地抽动球杆,重重一击。黑球飞一般撞到底袋边缘,意外地,没有进。

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,它停在了袋口边缘。

***

殷果看他不回了,猜想,又是球室的信号不好。

她托着下巴,在台灯旁,耐心等着。十几分钟后,跳出来了一句话。

Lin:练球去了。

小果:怎么忽然想练球了?

Lin:试试新杆子。

小果:你们球室杆子不错,一看就是老板懂行。

Lin:小果儿。

他突然叫她。

殷果瞅着那三个字,莫名亲昵,能想象到他叫自己的神态和语气。她眼睛里全是笑,掩不住,被台灯照得亮晶晶的。

小果:嗯。

Lin:以后我要犯错了,给我个改正的机会,行吗?

Lin:不是说出轨那种。